“爹……”

忽然聽到女兒的呼喚，鐘彥猛地轉過身，望著眼前儼然大戶人家小姐的女兒，他不由得老淚縱橫。

“玉兒，閨女啊。”

“爹，你怎麽來了？”鐘錦玉看了看四周，連忙拉著父親去了旁邊，別讓姥爺他們看著，要不然父親指定落得挨打的下場，“天這麽冷，你怎麽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。”

都要入冬了，身上還是秋天時穿的單衣，似是好幾天都沒洗了，靠近了才聞到一股難聞的氣味，熏得鐘錦玉皺了皺鼻子。

來到了姥娘家之後，錦繡那丫頭都愛幹凈，夏天的時候每天都凈身，連帶鐘錦玉也染上了每日凈身的習慣。

“爹，您是不是又去伺候爺爺奶奶了？”騷味這麽重，定是給老人家端屎端尿了。

陣陣寒風吹來，鐘彥忍不住的瑟縮了下，“嗯，你三叔腿腳不方便，三嬸娘又進了城，就得我照料你爺爺奶奶。”

許久不見父親，再見面鐘錦玉竟覺得陌生許多，一想到之前在鐘家的那些事情，滿腔的話也頓時成了啞巴，再想想娘親差點死在鐘家，而她和小妹又幾乎被賣掉，鐘錦玉的一顆心也涼了，低頭木然望著自己的腳尖。

大老遠跑來的鐘彥，本以為能得到閨女的安慰，但在看到她漠然的表情時，心底很不是滋味，含淚握著鐘錦玉的雙手。

“玉兒，跟你娘說說，跟爹回家吧，我們是一家人啊。”

望著布滿褶皺的手背，鐘錦玉紅了眼眶，剛要開口時，文狗兒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了過來。

“玉兒！玉兒！”

鐘錦玉連忙擦幹眼淚，從荷包裏掏出了一些碎銀子塞進鐘彥的手裏，“爹，這些錢你先拿著，快走吧，要是讓姥爺看到你肯定會打斷你的腿。”

塞了銀子鐘錦玉立馬跑回工地上，不敢耽擱片刻。

“來了！”

站在原地怔楞望著掌心裏的碎銀子，鐘彥眼中泛著淚花，沈浸在窘迫的心情當中。

以前娘仨在鐘家的時候吃糠咽菜，從沒想過會有發財的一天，而現在，錦玉一出手就是碎銀子，這些碎銀子在家裏能頂上好幾個月的夥食，玉兒出手這麽大方，可見文家是當真發財了。

離開了自己娘仨過的紅火，反觀自己家，一天不如一天，這種對比教鐘彥的心底很不是滋味，想把她們娘仨帶回去的心思越發強烈了。

握著碎銀子，裹了裹單薄的衣裳，鐘彥轉身踏上了回家的路途，想著用這些銀子給年邁的父母買些什麽東西，還有三弟的腿腳不好，也該買點東西補一補了。

“剛才你去哪了？”文狗兒望向後面，瞥見一道匆匆而去的背影。

“沒啥。”鐘錦玉慌張擋住姥爺的視線，催促著他離開，“姥爺，您就別看了，小妹喚您呢。”

文狗兒急忙跑過去，不往回頭囑咐著鐘錦玉，“工地上人多眼雜，你別到處跑，出個啥子事情就不好了。”

囑咐了兩句，文狗兒就趕緊往回走，工地上的事情可耽擱不得，出了一點閃失都不行。

等姥爺跑遠了，鐘錦玉趕緊回頭望去，哪裏還有鐘彥的身影，沒看到父親的身影，她的心情有些失落，一直到晚上，父親落魄的身影還在腦海當中揮之不去。

吃飯的時候也沒心情，筷子一直戳著米飯，直勾勾盯著眼前的菜，就是不動筷。

“錦玉，怎麽了？”文瑛給女兒夾菜，疑惑的望著她。

被詢問的鐘錦玉倏然回神，連忙動筷夾菜，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，“沒什麽，我是在想等新房子建成後，那麽多房間，咱們要怎麽住。”

提到新房子，文瑛和文李氏的神色難掩激動，爭相說著房間打算用來做什麽，哪個用作繡房，哪個用作儲物間，飯桌上的氣氛重新又活躍起來，但鐘錦玉沒心思聽這些。

自家新屋要蓋起來了，但父親那邊……

憶起父親今日單薄的身影，鐘錦玉的神色不由一黯，沒了吃飯的胃口，說了一聲身子不舒服就放下飯碗去了屋裏，做起了繡活。

看她碗裏還有半碗飯，文李氏越發疑惑，“這孩兒今個是怎麽了？身子不舒坦也不至於剩下半碗飯啊？”

文瑛也隱隱有些擔憂，“要不，去請大夫來給瞧瞧？”

兩個閨女是她的命根子，以前那是沒錢，現在有錢了她不能再讓孩子病著，再加上錦玉的身子自小就孱弱，更得註意了。

望著擔憂的姥娘還有娘親，鐘錦繡朝裏屋瞥了一眼，眸底是諱莫如深的暗光，擡手給她們兩個夾了菜，安慰道：“放心吧娘，還有姥娘，姐只是身子不舒坦，許是今日去工地上吹了風，我吃完飯煮碗姜湯，晚上再好好睡一覺，明早準沒事了。”

吃了飯，就端著空碗去了竈間，生了火熬了姜湯，端著碗進了裏屋。

拿著繡繃發呆的鐘錦玉，一看到小妹進屋了立馬回過神，佯裝認真的在繡東西。

瞄了一眼繡繃上的針線，“姐，別繡了，這樣的東西沒有一家繡坊會要的。”

“什麽？”鐘錦玉一楞，低頭望著繡繃上亂糟糟的針線面露尷尬，趕忙動手拆繡線，“是我走神了。”

“姐，你先把姜湯喝了吧。”

心煩意亂也沒心情做繡活，鐘錦玉索性把繡繃放回到針線籃子裏，端起碗來，手中熱乎乎的姜湯又讓她想起了寒風中父親瑟瑟發抖的背影。

望著出神的姐姐，鐘錦繡坐在炕頭的櫃子前，手中握著毛筆，“快喝了吧，要不一會兒要涼了。”

“嗯。”鐘錦玉擡手就一飲而盡，把空碗放在一旁又繼續發呆。

過了片刻，鐘錦繡實在是看不下去了，放下手裏的狼毫，“姐，爹的事情你想再多也沒用，他的心底只有鐘家。”

突如其來的一句話，教鐘錦玉有些不知所措，眸光漂移不定，心虛的不敢看小妹，“你，你忽然提爹做什麽？”

看她慌張的樣子，鐘錦繡嘆了口氣，挪到她的身邊坐定，“姐，你給他銀子的時候我都看到了。”

沈吟片刻，鐘錦玉雙手放在膝蓋上，定定望著小妹，“你是不知道，看到爹那個樣子我真的很心酸，這麽冷的天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，我看他可憐，就給了些碎銀子。”

鐘錦玉和鐘彥終歸是父女，血緣的羈絆是改變不了的，只有靠時間來一點一點的淡忘，她們現在的生活過的有滋有味，忽然看到父親過的不如意，想伸手拉一把這也是無可厚非，只是……

“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。”淡漠嗓音透著微微的冷意。

毫無溫度的話引來鐘錦玉詫異的眸光，尤其是在看到小妹冷漠的面容後，她的心不覺一抽一抽的疼痛，坐在眼前的小妹很陌生，冰冷而又無情。

“小妹……”錯愕過後是深深的無力，“我知道他對咱們不好，我只是看他日子過的不好，有些感慨罷了。”

“感慨？”鐘錦繡冷笑一聲，陰冷眸光望向她，“世上最沒用的就是惻隱之心，你等著瞧著，沒準明日三嬸娘就帶著人來要銀子了。”

鐘家那群人的德行她早就看透了，那就是一群吸血蛭，不把你最後一點血榨幹了是不會罷休的。

冷冽眸子緊盯著鐘錦玉錯愕的面容，“姐，難不成你忘了咱娘被他們鐘家人逼到什麽地步了嗎？那群不要臉的人，為了銀子什麽事兒都做的出來。”

“你今日顧念父女之情給了他銀子，可在他心底卻只會認為這是理所應當，就因為我們體內流著他的血，在他們鐘家人的心底，從來我們沒有娘仨的存在，他們只是將我們當成下人。”

將小妹猙獰的面容看在眼底，鐘錦玉心底陣陣發澀，不知道該怎麽說，“我只是，有點，有點……”

她當然知道姐姐只是可憐鐘彥，只是鐘家是真的不值得同情，她永遠都記得原本鐘錦在鐘家過的是什麽日子，不管是她還是鐘錦玉，都差點被老三給賣了，而且那個懦弱無能的爹只會袖手旁觀，說一句話都 不肯，男人做到這個份上，當真是失敗的很。

一想到在鐘家受的那些委屈，鐘錦繡眸光倏然充斥了陰冷，冷冽氣場從體內爆發開來。

“我知道你可憐他，但，鐘家人不值得可憐。”

冷冷說完這句飯，鐘錦繡便轉身坐在櫃子前，繼續畫著圖，留下鐘錦玉一人沈默的坐在炕頭上，姐妹二人談論了這麽多，卻全然沒註意到屋外有一道人影。

站在簾子後面的文瑛紅著眼眶轉身離開，中途用手指擦掉眼淚。

鐘家的事情給兩個女兒造成了巨大的傷害，她身為母親卻保不住兩個女兒，要任由鐘家賣來賣去，但凡鐘彥能支撐起這個家，她也不至於帶著兩個孩子離開。

深吸一口氣，緩和了一下心情，文瑛眼底透著堅強，緊緊握著手裏的圍裙。

她是母親，該是她保護兩個孩子，而不是躲在孩子的身後。

理了理情緒，文瑛走進父母的屋子裏，坐在炕頭上久久不曾言語，看女兒這般，文狗兒也有些疑惑，放下煙袋。

“咋了這是，錦玉沒事吧？”

文瑛抿著唇點了點頭，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，擡頭幽幽望著父親，“爹，明兒個開始你多註意工地上的事兒，千萬不能出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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